【冲高银】転生。

食用说明:
*大正时期背景,少爷总/高x养子银。微土银。
*OOC慎。有all银,土三倾向。
*向三岛由纪夫先生致敬,有很多地方都剽窃了三岛先生的想法。题目取自《丰饶之海》第一部《春雪》电影的插曲,侵权致歉。

*未完。

*推荐BGM:《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Rin'

                      《春の雪》—岩代太郎





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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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田总悟入十五岁那年便潜心读书,不再同贵族公卿打交道。由于是武士世家,幕末时期的冲田家看准时机,总悟的祖父加入到反幕运动中,被天皇提到上二位的官职。这一招使得极其漂亮,也令祖父如今也仍受人瞻拜。这也难怪,冲田家服侍天皇已经近十七代了,投入幕下本就是心存不甘的。



官职的显眼反而让冲田侯爵暴露在各新旧华族眼前。他一早便担心自己的家族不够风雅,就算府邸占地再多、装潢再过华美也无法掩饰他骨子里对风雅野趣的不擅长来,为了让自己的嫡子这代染上华族优雅的熏香,他自小应酬宴会便将嫡出的长子冲田总悟带在身边,入宫也不例外。十二岁那个新年,天皇陛下本是准许让他为皇后与春日宫妃殿下拖裙摆的,结果总悟那段时间恰好抱病,只得与侯爵一同入宫,不为妃殿下拖裙摆了。

梳发师怀着一种拜礼似的谦卑心情抚摸总悟略显稚气的脑勺,道,“少爷的脸蛋可是被天皇陛下瞧见过的呀,直夸赞好看。”

“可我不能为妃殿下拖裙摆的。”

“那有什么打紧,到时候您尽管随着侯爵大人对他行礼便是。”梳发师以这样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给总悟把自小盘在脑侧的两个礼髻儿剪掉,笑道,“行了冠礼可就是大男孩儿了,扎着发髻不知羞。”


剪掉礼髻儿的总悟倒是异常的透出一股英气,那本来秀美的眉眼间也不再有阴郁或任性的气质了。他安安稳稳地戴上角帽,给蓝纹和服里面套了件衬衣,穿好了藏蓝色的袴装,随着侯爵登上马车。


为皇妃殿下拖裙摆的皆是学府中成绩优异的华族子弟,清一色穿着雪白的衬衣和短到膝处的黑色背带裤,擦得锃亮的黑靴,还须戴上嵌有樱花军徽的角帽。皇妃殿下的身上遍洒着法国香水,闻起来像是玫瑰和紫罗兰提取的人工香精,浓郁得盖过了皇后殿下裙摆上古典的麝香。品行端正、德才双全的皇后殿下也已经年近五十,不如皇妃才三十出头,光彩夺目。她穿着大裙摆上缀着真珠的袒胸礼服,眸子中似是点亮着烛烛点点的火光,从乌黑的发顶到她裸露着的细嫩的肩膀上全然都是物理几何解释不出的完美弧线。她稳健地跨一步,身后两个拖裙摆的男孩便随着走一步。总悟盯着她束着发缎、簪着鎏金发坠的乌黑长发陷入沉思,眼珠冷不丁地落在为她拖裙摆的男孩身上。


那男孩看上去也十三岁左右,一头银色的卷发乱蓬蓬的翘在角帽之外,只是裸露在衬衣和头发外的那一截脖颈白得耀目,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穿着短白袜的脚踝也纤细异常。正是这截脖颈与脚踝使得他惊为天人,穿在身上的衣物与其余拖裙摆的男孩似乎都不太一样了。


总悟出神地打量着他,这男孩好似是知晓了他的心意一般,稍稍回了一下头,使他看到男孩嘴角莞尔的微笑和细微得一丝眸光。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几缕别在耳后的发丝轻轻散落,拂过脸颊——总悟感受到,这乃是佛陀赏赐予总悟的一张神像,使他窥见模糊性别——甚至是跨越性别的一种眩目的美。霎那间他的瞳光内好似越过彩虹,定定地看着那男孩一步步走远。


在这场宴会上总悟最终以不多话的沉稳形象博取了华族们的夸赞与赏识,那幅像是与生俱来的眉眼间的沉郁使各位公卿皆为叹服,称他是武士与公卿完美的融合。他的一身华服衬着略带稚气的俊美的容貌,以及明亮的眼眸中带着的抑郁令他博得美少年的称号,甚至被称作大正年间的光君*。这更让冲田侯爵心中充斥着骄傲与欣慰,他从儿子身上看到了他与宫廷华族的交好,看到冲田家风雅的未来,看到即将一代代传下去的名声。他甚至不为儿子过于的英俊美貌而担忧,在他看来这只会成为资本,而不是败笔。


总悟并未听到方才那位银发少年的消息,听得侯爵唤他才赶忙过去,对那些公卿小姐们一一行了礼。亲王殿下与藤原伯爵相互耳语一番,伯爵才笑道,“冲田侯爵这可算是小气,将这么俊的公子雪藏在家,显得不愿让我们这些人议论了。”


侯爵忙回笑说:“这可怨不得我,藤原伯爵您素来不喜欢这些节礼宴会一类,只喜欢在家同小姐题书作赋,连赏樱会都不来,这才一直看不到总悟这孩子。倒怨您一直将藤原小姐金屋藏娇,我才不能让总悟和她也认识一下,好做个伴。”


亲王殿下这才打趣,“连京都的樱花都不能与藤原伯爵家的垂枝樱相媲美,怎么指望他来赏樱会?侯爵您今日倒是来做媒人的!”众公卿纷纷笑开,只道伯爵的女儿房子小姐与总悟甚是相配,好像一方玺盒坠入湖底所打出来的水花。总悟心中瞧着房子并未有什么悸动,两人平平淡淡地行过礼便被公卿们不怀好意地打发一同出去了。


人们的赞美使得侯爵心中产生出一种自负的不安来,由于总悟确实是美的,这美反而让人感受到虚幻的无常来。但武士的粗犷的心并不如公卿们那般纤细敏锐,他的乐观的心态让他很快忘记了这种不安。


总悟跑出宫去,宫苑中央是一泓庞大的湖,约占三千坪左右。湖上建着一座曲折的桥,此时正值新年,显得老来沧桑的樱树都败落在湖边,幸亏有竹松衬景,显得不那么可怜。湖内栽着些总悟叫不上名字来的白色的小花,好似点点残雪,桥下还立着两只颇富野趣的石灯笼,雕有雪见、菖蒲等花草,格外漂亮。



总悟之前摆放的各位公卿华族的府邸多为茶道庭院或筑山式回游,非禅意即悲戚,倒不如宫廷里这般来的快活。宫内还隐隐约约传来尺八与筑筝之音,好似是在演奏宫廷雅乐,听起来像是《巢鹤铃慕》的调子。



总悟踏上桥去,并未准备与房子一同相处。比总悟大三岁的房子小姐的确貌美,她身着正式的紫色八重樱和服,配上一条用松香色面线绣有竹叶暗纹的金色西阵织腰带,显得颇为清丽。那白皙的脸蛋由于与她的父亲常处在一起而倍显纤弱与悲伤,黑眸闪着的流光与八字般的眉眼间隐含着一种哀戚,这一副样子让总悟格外烦躁,故意加快了脚步将她远远甩在身后。他这才听到湖边有隐隐约约的人声,那正处于变声期夹杂着少年的快活与沉稳的声调,像是能把痛苦都模仿为歌声,模模糊糊地说道,“……我表现的已经够好了,为什么不能要和果子吃。”说罢便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


那少年模模糊糊又开口道,“那衣服太拘束,搞得我浑身难受。”


男人的嗓音逐渐柔和下来,才安抚道,“晋助还在里面跟他父亲一起应酬,你再等等,回家就给你。”少年不满地嘟哝几句,总悟正欲上前,突然被房子拉住手臂,低声说道,“总少爷,怕是游魂呢。”


总悟怪异道,“这是天皇陛下的宫中,怎么会有游魂?”


房子将他拖下木桥,停在散发着霞似的光的石灯笼旁耳语道,“您可细听,那少年的声线好像飘忽着唱歌一般,就像……恩,况且他的眸光在这么暗的夜晚都能显露,像是夜叉一般吓人呢。”



总悟借着灯光瞄过去,果然瞧见那少年的眸光好似鸽血,他点点头,便拉着房子回到宫中。不久就随着侯爵一同坐着马车回到冲田家的府邸了。



回到家的总悟以一种着凉的脸色发白的脆弱样子得到了土方的迎接,这个自武州而来,由于品学兼优而被乡长推荐,来到冲田家的少年已经陪伴在总悟身边五年有余。他替总悟将裹着丝的棉被铺好,扶着他走去床边。总悟这才迷迷糊糊地说,“喂,我说土方。”


“什么事儿啊?”土方抱着他低下头时,长发轻轻拂着总悟的脸颊,令他显现出不耐的神色来,那秀美的眼睛展露出一种恶劣而耀眼的光辉,白面皮上敷着红晕。


“今儿跟着父亲一起去宫里的时候,瞧见个漂亮的男孩儿啊。银头发的。”


“哦,这样啊……那还真少见。”土方以一如既往的冷落做派回答道。


他对总悟心中所残留的竟还是所遇见的美人儿而感到忿恨。仿若看到了这个家族终有一天败落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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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悟回府的第二天下起了大雪。


耀眼的光辉。冲田府倚着一片栽种着樱花与桫椤树的山,山上时常可看到兔子等小兽,曾被天皇赞誉过“春日漫樱轻飘飞,冬末细雪轮漫舞”,成为了冲田家的一项荣耀。山上设了一座中国式的石亭与别墅,用于春日赏樱,不知谁发现冬日赏雪同样有韵味,冲田侯爵便下令在冬日也举办赏雪会。赏雪会往往在新年后一周举办,不仅要请来柳桥与辰见的艺伎,还要花重金邀请吉原游过街的花魁来演奏三弦助兴。赏雪会的请柬往往由冲田伯爵亲笔书写,再转交给各位公卿武士,需准备的玩意儿繁多,不到新年就得忙活起来。这难免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赏雪需要即时,所以弄得人一到冬天就高度紧张起来。



举办赏雪会的下人多选择准备过赏樱会的,本质上并没什么差异,照本宣科而已。往往也会邀请亲王殿下,届时再由冲田侯爵将客人一一引荐给亲王殿下。总悟这时候倒是格外清闲,由于他用不着帮着准备,就呆在自己的房间冷冷地观望其他的忙的焦头烂额的样子,并暗暗发誓自己要尽力与这群人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正这么说着,家里的学仆过来招呼道,“少爷,老爷吩咐您过去一趟。”



冲田侯爵的房间在和屋的书房隔壁,这间日式建筑是冲田府邸的主楼,曾被称赞过“如红叶静美,似垂樱璀璨”而得名。在客厅大的惊人的壁龛上供奉着据说曾在战国时期领导过关原合战的祖先和祖父,书房内也挂着几幅小野道风的真迹,一道“空”,二道“行事如水流”。府宅华美无比,侯爵的内心却是毫无风雅之趣,也正是如此他才着力将自己的儿子培养为一个如同公卿般优雅的人,这时候叫他来,是让他帮忙写请柬的。



自小临摹小野道风和空海法师的真迹的总悟对书法却是兴致缺缺,若是在小时与庶姐三叶一起写小仓百人一首的日子,用吸满了墨汁的细细的笔尖充满勇气并有气势地落在印有小松枝并贴有金箔的怀纸上落下第一笔,尚且是幼稚与快乐的。可那时年幼的总悟用毛笔写出的却是稚嫩的笔迹,如今用钢笔尖落下的笔法早已不知跳过了哪个阶段,变得锋利而精致了,像凭空度过了一条宽阔的河流一般。



“这可真是不错呀。”侯爵用带着赞许的自豪眼光打量着儿子坐在台灯下挺直脊背的背影,说道,“这次赏雪会你姐姐也会回来的,你们团聚团聚也好。和同龄人多聊聊。我们这些家伙老啦——跟年轻人也聊不太来的。”


“啊,是吗?那还怪圆满的。”总悟尽量以一种不可侵犯的高傲姿态来面对自己的父亲,但听到冲田三叶要回来时还是将笔尖抖了一抖,将自己内心想尽力隐藏的兴奋赤裸而脆弱地暴露在了自己的父亲面前。



侯爵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今天高杉家那边要来提前拜访的,会来两个同龄的男生——你也好好玩嘛。”



这时候侯爵便又开始劝他放下手中的笔,随他一起去迎接客人了。总悟对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暗自里嗤之以鼻,作为一个儿子,他对自己的父亲反而是毫无感情的,这位风流的,圆滑的,脑袋出奇好使的侯爵很多时候能轻易看穿他的心思,这让总悟自负的心难以接受。



高杉家有着被当地人誉为“伊邪那岐之子”的美称,传说是从平安时代一直侍奉天皇陛下过来的,曾经以书法和三味线流派起家,盛极之时宫内的乐师都是由高杉家主亲自教导出来的,达到了上二位的官位。据说当时家主的夫人与紫式部也交情匪浅,女子空蝉的原型便是这位美丽而知书达理的高杉夫人。



高杉家突然提出造访,对冲田家来说可算是个新闻。双方希望高杉家与冲田家的嫡子从小建立起友谊,等到长大各自继承家业,对两家来说都是不小的靠山。总悟对自家父亲打的这类小心思心里是不屑的,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换上了合身的白色衬衫与浅蓝色的小仓和服,带上了嵌有秋草*家徽的角帽,跟随父亲一同走去前厅。女仆们纷纷笑着躲开,悄然议论着。



侯爵微笑着开口道,“你一来,这些女人可快活多啦。总悟长大一定有出息的呀——”总悟不客气地开口道,“我对女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侯爵一听爽朗地笑起来,那浑厚的笑声甚至传到了山边,山顶的积雪倏倏地落下来。他说,“你这小鬼哪懂什么女人,长大点再说什么对女人无法勃//起的话吧!”



总悟心有不悦,皱起眉头,对父亲这粗俗的玩笑话十分不满,便不再搭茬。远远的有马车的嘶鸣声和车轮在地上碾压滚过的声音传来,侯爵豪爽地说,“呀,来得好准时啊。”


高杉伯爵做派风流,前来拜访时也身着正式的白无地和服,衣襟两侧印有鹰喙状的家徽,马车上跟随他下车的是两位看上去与总悟差不多大的少年。总悟也听说过高杉家曾收养过一个庶子,据说样貌十分扎眼,仿若恶鬼之子。
高杉伯爵轻轻眯起眼睛漂亮地微笑,与侯爵相互行过礼后便向侯爵与总悟介绍道,“这是犬子晋助,这是银时。”叫做晋助的少年上前一步,扯着银时就要行礼。银发少年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向前扑去。侯爵赶忙俯下身接住他,还没等少年在怀中喘口气便被伯爵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他蹲下仔细查看发现孩子没什么事后才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礼貌地说,“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万分抱歉。”



冲田侯爵并不在意,爽朗地笑笑,安抚道,“孩子没事就好。”总悟这时才看清这位穿着白色衬衫和背带短裤的高杉家的养子正是新年之夜他在殿内所窥见的那位秀美的少年,他正无精打采地依在高杉伯爵的怀中,好似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晋助严肃地行礼道歉,被侯爵不见怪的狠狠揉了揉,道,“这时候的小孩子做什么都不是错的。”顿了顿,才拉着总悟道,“这是总悟。”



伯爵讶异地夸赞道,“这真是漂亮的不像话的孩子啊!”



总悟对高杉伯爵行了大礼,又和晋助互相行礼之后,高杉伯爵才将银时放开,推进晋助的怀里。晋助小心翼翼地轻轻环抱住,好似是在保护什么脆弱的宝物一般。总悟眼神暗了暗,看着晋助的目光投出冰冷而彩虹般眩目的色彩。晋助看了看他,用额头抵住银时白麦色的额头,用嘴唇稍稍感受了一下他喷出来的呼吸,转头对侯爵说道,“万分抱歉,侯爵大人。其实银时这家伙今天生病发热来着,原本是没法儿来拜访的。请问我们能先进去吗?”



总悟看到那白皙的脸显出好似涂了胭脂的薄红色,银时的白得耀目又纤细异常的脖颈轻轻依在晋助被白色衬衫包裹的手臂上。那浅红色的嘴唇中吐露出来的灼热的气息也好像是朱红色的一样。这少年看上去并不像是生病的痛苦模样,反倒像被半开玩笑地唆使着初尝禁酒,醺醺地醉过去一般,那嘴唇吐露出来的也不是苦痛的呻吟,而是将悲伤也能当作和歌唱出,不知晓病痛的少年的快活声线。注意到总悟在看他,银时用一种好似嘴里含着甜蜜的草莓似的神情眯着眼睛向他笑了笑,眼皮被热气熏染的发红,瞬间的刹那间,他的嘴唇好像也被草莓的汁液染红了,敷上一层艳丽的粉红色。



总悟被这恶鬼之子突如其来的一笑懵住了,不晓得这是厄运的象征还是神明的眷顾,绷紧了脸,只觉得一刹那天上的乌云悉数散去,阳光从裂缝间迸发出来,整个天地都黯然失色。色彩从他的虹膜间锋利地划过,留下一道虹似的痕迹。



冲田侯爵略一思索,赶忙想让家仆扶着银时去休息,被高杉伯爵制止了,笑着道,“银时这孩子我们自己来带就可以了,让他和晋助总悟去玩玩,出身汗就没什么事了,男孩嘛——”



侯爵点点头,带着高杉伯爵去书房论事,让总悟带着晋助和银时四处转转,也可专门去山上一趟,采些野菜回来炖汤。末了又询问孩子喜欢什么菜色。
银时用快活又虚弱的声线说道,“草莓大福和红豆羊羹。”



侯爵不禁失笑了,“还真是符合小孩子心性的食物啊。”听了这话,晋助歉意的笑了笑,攥着银时的手,跟着总悟的脚步朝湖边去了。侯爵眯着眼睛夸赞道,“这两个孩子感情可真是不错呀——”



高杉伯爵笑了笑,用他特有的凉薄嗓音说道,“银时那孩子爱吃甜的,晋助逢甜就要让给他,还逼我也这么做——不知道这么惯着那孩子是好是坏呀。”
侯爵又重复起那句话,“这时候的小孩子做什么都不是错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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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田府邸的湖泊是一泓占地六百坪的浅碧色的澄澈的水,湖面上在夏季会盛开浮萍和小花,也会长出莼菜。夏天冲田家常会熬莼菜汤,也会晒干备到冬天用。这个大家族好似宇宙的各种星系,庞大而井然有序地系统地运作着。



靠近岸的湖边有一只木船,春夏时期侯爵常带着总悟在湖上泛舟游玩。这时候总悟便带着晋助和银时踏上小船,解开拴在木桩上的麻绳。此时的银时显得有精神多了,尽管那淡淡敷在圆润颧骨边的胭脂似的薄红还没有褪去,却还是自告奋勇地和总悟一起去解开那对他的手来说太过粗大的粗糙麻绳,灼热的呼吸轻轻喷在总悟的脸颊上,总悟就觉得那里好似也染上了一层灼热的红。



银时的手掌对于男生来说异常的小且白嫩,指根、指节和指腹处敷着一层薄薄的茧,像是在习剑且时间不短。晋助在一旁冷眼看着,像是没干惯粗活的幼童。他们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缠绕在木桩上的粗厚麻绳解开,银时的掌心都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勒痕。晋助的脸上才见了着急,拉着他到湖边轻轻地用水清洗,仔细检查没有伤口才作罢,末了还训道,“喂,别再做这种事了,咱们又不是非要坐船去湖上不可。让总少爷带咱们去山上转转也好呀。”



他的腔调富有一种浓浓的浪漫色彩,夹杂着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病态般的风雅,与总悟赤裸的稍带阴郁和揄挪的优雅全然不同,这位伊邪那岐的后代的话语的腔调像是馥郁的花儿的甜蜜。银时无精打采地回答,“哟……晋助你这人可真无聊。”随即便以一种小孩般的天真姿态跑去船上。总悟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那截白皙的后颈以及被白袜包裹着的纤细的脚踝,一幅佛陀赐予他的超越性别的神像。



晋助打量着总悟,突然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口吻开口了。他用拇指细细研磨着形状浪漫的下唇,好像是思索再三才说出口,“我猜想……总少爷一定还是个小孩子,”他用蕴含着几乎残酷的风雅的语气将这句话描绘出来,娓娓道来的像是在回忆西洋的某个童话故事。“所以不大能享受分享的滋味。正巧儿,我也讨厌分享。”



他紫色的短发悠悠拂过肩膀,晋助这才定睛在冲田总悟身上,“小孩子从来都不怎么能体会苦涩的甜蜜。他们多喜欢羊羹的红豆味儿和信玄饼的甜蜜,却品位不了抹茶的风雅。‘我’的点心也正是如此。”


总悟的眼神逐渐凌厉而黯淡起来,道,“晋少爷这话……”


“他的甜蜜不大是小孩子能体会的来的。”高杉莞尔一笑,好似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为自己与银时是同一年出生而自得起来,完完全全将总悟这个晚生一年的小孩子排斥在圈子之外,像是多大的罪过一样。



银时戴着角帽凑过身来,说道,“从来都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大少爷是怎么想的,赶紧玩一会儿就可以吃羊羹了啊。” 


晋助望着银时白皙的脸部轮廓一笑,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道,“今日来访实在冒昧,总少爷见谅啊。” 


总悟这时候才显现出主人的样子,“晋少爷客气了,如果您愿意,冲田府邸的大门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银时兴致勃勃地拿起船桨,用尽力气向后划去也没划多远,晋助只得去另一边帮着他一起划桨。总悟清闲的坐在一旁,被银时招呼道,“那个——是总一郎君还是总司君来着——?能过来搭把手吗?”


“…是总悟来着。”总悟凑过去犹豫再三,将手搭在银时的手背上用力将船桨向后划去。三个人划到另一处岸边,银时从船上跳上岸,又被晋助念道,“小心从船上摔下去啊笨蛋!”他转过头璀璨地咧开嘴笑了笑,喊道,“小——晋——你是哪里来的乳母啊!总少爷,什么时候可以吃羊羹?”



总悟从船上踏上岸边费了点力气,说道,“现在时候差不多了,回去的话大概已经可以吃了。”


银时欢呼着跑向前去,额头泌出细密的小汗珠,白皙脸颊上脆弱的潮红也悉数褪去,好像是清晨一朵凝着露珠的细腻白椿。那双像是嵌上去般的血红眼睛闪烁着类似婴儿捕捉到妈妈乳头的光芒。



晋助拉住银时的手掌,以一种不容许外人踏足圈子的气势礼貌地笑了笑,说,“那么请总少爷带路吧。”细看之下,并没有比刚才的刻薄温柔几分。
总悟对这位晋少爷没什么好感,但之后两家的关系必须搭建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他点点头,向前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三人回到前厅时已经是正午了,太阳垂直的挂在头顶,儒雅而虚弱的高杉伯爵与爽朗而健谈的冲田侯爵融洽而意外的打成一片,还一起写了请柬。看到三个少年回来,高杉伯爵笑着将银时扶在膝上,把着他的手写下一个“冲”的汉字,又自顾自地教起银时“冲”的古文字写法。银时也不挣扎,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中半走神半认真地听着。冲田侯爵看到,大笑起来,揉揉银时的头,“这个小英雄倒是有点恋父呀!”



伯爵回答,“是啊,晋助都没那么黏过我——”



银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慵艳姿态向晋助招招手,像是想要模仿古时候的光源氏一般摆出稍显高傲的神情,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招呼道,“晋哥,你来嘛。”



伯爵与晋助都以见怪不怪的姿态宠溺了银时,晋助自然地走了过去,被银时拉住了手道,“今天的羊羹和大福也不能和我抢——”


冲田侯爵“扑哧”地笑着说道,“大不了我那一份也给你好啦!”


总悟孤独地发现这四个人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子,只有他一个人高傲地被排挤在外。他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四个人所筑成的坚不可摧的堡垒。这种纤细而敏感的心灵在与各位贵族公卿的交往中逐渐形成,仿若是哲学性的形成,这少年往往会更加沉溺于自己的世界,用自己的文字来思考自己的事情。而他在沉溺于自己世界的同时也会毫不松懈的注意外界的事物,使别人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出神与敷衍。这位天才似的美少年却厌恶着一切圈子,对于不在少数想和他交朋友的同龄人也悉数抱以恶言相向。



此刻总悟对面前的圈子所抱有的感情即是求之不得的厌恶与不屑。这点冰冷的目光被银时敏锐地察觉到,并不动声色地从高杉伯爵的怀中滑出来,附在总悟耳边悄声说,“大福一定已经好了,你带我去偷吃吧,不要给晋助那家伙留。”



这话成为了总悟心中的一片净土,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那被黑暗与阴霾笼罩着的心痛痛快快地割开了。



银时与高杉这一晚就住在了总悟家中,不顾侯爵再三挽留,伯爵还是推辞归家了,只道让孩子们好好相处,第二天赏雪会再来拜访。


在准备赏雪会时,侯爵往往会为自己和总悟特意定制一身和服好来接待客人。在晚上时土方才踏着不羁的步伐走进,说道,“老爷,和服送来了。”



那冷酷的蓝色眼睛所投射出来的光彩打动了冲田侯爵,使他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一种赏识的情感。他健朗地拍了拍土方已经开始宽厚的肩膀,“十四郎长大倒是越来越能干了——这样,明天放你一天假,在赏雪会上好好玩玩。三叶那孩子也要回来的。今晚嘛——还是得先把客人招待好。”他略带嘲讽感的暗示令土方感到不太痛快,便沉默着听从了侯爵一切安排,来到了总悟的房间门前准备催促他赶快休息,象征性地敲敲门,道,“喂——少爷,休息了。”



门内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稚嫩声音,“是谁呀?”


土方心想,这大概就是来访的高杉家的孩子,打开门道,“高杉少爷,该休息了——”



“哟——总少爷什么时候回来?”银时正吃着大福,背对着他自顾自问道。


土方看到一截白皙的脖颈和稍显稚嫩的肩膀,以及微侧的脸庞那仿若松鼠的啮齿类动物的咀嚼姿势。



“少爷去哪了?”土方问道。


“我说羊羹不够,他去帮忙取了,晋助也跟着去了。”银时将脸颊塞得高高鼓起,含糊不清地答道。土方蹲在他面前,看到这小人儿白皙的脸色泛着点不一样的红,忙用手去探,发现体温还算正常。他放松地坐下,说道,“你们可真是麻烦啊——”



这动作并不符合他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冷酷作风,反而像是放松地与某个老友交谈。银时重重地将吃过大福的小小的手掌拍在他藏青色的和服上,“这位大人,你要是知道厨房在哪就告诉我吧,以后去偷吃也好熟悉路线啊。”


土方摆摆手,再次摆出一本正经的正派模样,“叫我土方就行了,您还是早点儿睡吧,明天赏雪会有的玩儿呢。”说着他便把银时扶起来,揽住他的腰,想将他送回房间去。银时软软地站着,差点摔在他怀里去,才抱歉地说道,“呀,不好意思,在家习惯了。”



土方攥着他手腕的地方热的发烫,只得半扶着他的腰将他抱到卧室里去,银时迷迷糊糊地说道,“晋助他和我在一个房间吗?——他总跟我一起睡来着。”


土方用沙哑的嗓音回答道,“在的。”


第二天一大早,总悟就被土方的敲门声吵醒。土方用一副与平日不同的吊儿郎当的声线说道,“少爷——三叶小姐到了。”


只消一听就晓得他是故作掩饰,才用一种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语气表现出他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双仿若天生是为了爱抚女人而生,小麦色的修长柔软的手指搭在镀金的门把手上,好似抚摸着女人的脊梁般轻柔。



总悟被这声不大的呼唤惊得立马清醒了过来,赶忙套上印有金色秋草暗纹的和服,光着白嫩的脚背跑去前厅,三叶已经端坐在那里等着了。那与他如出一辙的锋利的发端凝结着水一般的温柔,安静地笑着道,“小总——总少爷。”



总悟凑过去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俊美的眼圈周围熏的滚烫。银时塞进黑棕色皮鞋的小小的脚就踏入了前厅,一手轻轻探进衬衣里搔着若隐若现的小腹,打着哈欠问道,“大早上的,谁呀——有点吵。”



下人和女仆们已经开始忙里忙外,高杉伯爵早早地赶过来帮忙,据说亲手帮银时和晋助穿了衣服。银时没有把白色衬衣装进及膝的短裤里,显得很没精神。



三叶有礼地道了早安,被银时夸赞是“很懂礼数的漂亮孩子”。这副故作的大人姿态令三叶不禁温和地笑出声,“这位大人,您是打哪儿来的呀?”
总悟拉着银时道,“姐姐,他是高杉家的少爷来着。”



冲田府邸的大门外的汽车越积越多,不少公卿来到主楼的会客室,三叶嘱咐总悟和银时先去玩,便去会客室帮忙了。


银时的手被总悟攥在手心里,问道,“那女孩儿谁啊,漂亮的表姐吗?”



总悟以一种冷漠的腔调回答了,“她是我庶姐,我爸在外面招惹的女人生下的,平时一直都在她母亲家。”


银时秉承着绝不对别人的家事刨根问底的原则,以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腔调道,“喔——不好意思。”


赏雪会在山上举办,会请来艺伎跳舞,有时也会弹奏三弦。今年高杉伯爵来参加,艺伎纷纷不敢献丑。高杉伯爵以一种略显懦弱而儒雅地姿态笑了起来,答应带着晋助一起演奏。由于笑脸太过俊美,年老的艺伎都不约而同扭过头去,生怕冲撞了这位神明。


高杉伯爵的尺八从师于高杉家前代的师傅,属于地道的琴古流派,也曾在宫廷为天皇陛下演奏过。而晋助的三味线则自小同导师吉田松阳学习,注重“有音赏乐,无声品意”*,年幼时在公卿中一举闻名,两人将高杉家世代以来的风雅传承的淋漓尽致,被称作“伊邪那岐的一对肋骨”。反倒是银时,只是以其显眼的外貌散开名声,并没有什么拿手的技巧。既不会吟咏和歌,也不会撰写俳句,却跑去习剑,被传了许多风言风语。如今的时代,武士的佩刀早已变作艺伎也能随便环抱入怀。


三叶被冲田侯爵揽着肩膀,介绍给亲王殿下和其他官僚。高杉伯爵凑在晋助耳边悄声说道,“侯爵家可真兴旺呀。”


晋助霎时觉得这玩笑话是父亲平日里说不出来的粗俗,便没有搭茬,问道,“银时呢?”


伯爵摇摇头,那搭在肩膀上柔顺的发辫也随之摆动起来,像一匹健美的马的鬃毛。



宴会过后,有人拿着电影放映机投在幕布上放一部西洋的黑白电影。总悟带着银时又去湖上泛舟玩了一圈,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动起来十分困难,这才姗姗赶来。幕布后传来女人柔弱的声音,细微得难以察觉。银时敏锐地打个噤声的手势,悄然地向幕布后探去。


土方那小麦色的英俊脸庞上泛着蜜一般的柔和的光泽,用手环着三叶的腰,以一种低哑的语气说道,“没人会过来的。”那漂亮的手指富有技巧性地,轻轻地贴在三叶系着文库结的腰际。他的长发此时高高束起,打在肩上。三叶附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无力地推着他,以一种将要哭出声的动人姿态道,“十四郎,不行的……有人会过来。”


“你不出声就不会有人。只是接吻而已。”土方此时冷酷的脸上写满着坚韧的不依不饶,好似非要讨到这个吻不可。


三叶没有力气再推阻下去,只得接受了土方的索吻,在这期间她的脸上是充满泪痕的且痛苦地欢愉着的。土方将箍在她腰间修长而有礼的手放开的那一瞬间,她便哭着嗔道,“十四郎是笨蛋,难不成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吗?”随即那明艳的浅黄色身影逃跑似的离开了。


土方风流的吊眼梢在一瞬之间充满了讶异与被锋利言语割伤的裂痕,之后便恢复了那副冷酷的样子。这番情景在总悟的心中留下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巨大伤痕,他颓丧地站在一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心腹所在竟然与敬爱的姐姐私通,这乃是佛陀赐予他的第二个礼物,将他稚嫩的心完完全全地撕裂开来。


银时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语气询问道,“总少爷——喂,我说,当务之急是看看你姐姐的情况,嗯?”



三叶的哭泣并没有引起官僚们过多的注意,他们大多注意着身着朱红袴装的巫女的眉眼,悄悄开一些下流的玩笑话。漂亮的女孩所流下的眼泪更让他们懦弱的心灵以为是被电影的情节打动,纷纷夸赞道,“可真是富有感情,拥有一颗敏锐又纤细的心呀。”


这话在银时的内心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年幼早成地意识到如今日本公卿腐烂的风雅现状,并深深地嗤之以鼻。







“喂——总少爷!”银时把手围在唇边大喊,跑去他身边皱着眉道,“我还专门去你们教室找您来着,居然躲在这里啊。”



总悟躺在草地上,痛痛快快的架起腿,并没有接茬。

冬天的干燥的风就这么吹过,轻轻抚着已经十九岁的总悟的鬓角。那小男孩般柔软的短发的发梢却能显出不可思议的锋利的弧度,与银时向上扬起的卷发那柔美的弧度不同,总悟的发梢强硬得好像是手术用的薄薄的刀刃,与风刃相互抵抗着。银时的鼻头有点红,他拉着围巾呼气,那袅袅的白烟便从他的口腔中悠悠地滑出。总悟喜欢冬日里那白烟转瞬即逝的样子,就像他在意任何他琢磨不透的事物。如今的银时却已不像是当初那个看起来病弱的少年了,随着伯爵的渐渐老去,他也不再撒娇似的呆在他的怀里。更没有再显出那日慵懒地唤道“晋哥”的模样。



不知怎的,总悟觉得如今的银时却与初见他时那般眩目的形象越发吻合。那经过思考后不经意间露出的浅浅的微笑,被那双敷着薄茧的手指轻抚的白皙脖领,不再穿着背带短裤却时常将长裤的裤脚挽起而窥见的依旧纤细的脚踝,都与七年前在天皇宫中所瞥见的帮妃殿下拉裙摆的少年背影毫无差异。



“喂,我说,总少爷——”银时的声音稍稍拉长了些,模仿出了一种法兰西人说话的性感腔调。



“什么事——?”总悟拉低角帽的帽檐,摆出一副困倦的猫样的姿态。他常用这样高傲又锋利的姿态阻挡同龄人想要和他连朋友的步伐。



“您说,如果有一天你重要的人突然消失,您会怎么办来着?”



总悟郑重其事地想了一会儿前几天刚听到意大利歌剧的歌词,慢慢悠悠地才回复道,“这问题可真无聊啊,我说银时。”



“总少爷真无趣啊——”银时转过头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淡淡的红,轻轻的,转瞬即逝地微笑了一下。




总悟被这个微笑瞬间击溃,心中像划过什么似的,闪现出当初姐姐的眼泪来,那道泪痕曾残忍的撕裂过他的心脏,使他窥见人间的第二道善恶法则。他有些失措地看向银时,后者只是眨眨眼睛,便站起身道,“我要回去啦。”



银时的眼中一时间划过一种依赖的眼神,就像小时候发热时呆在高杉伯爵怀里的那样。总悟并没有捕捉到这个眼神,略带不安地问道,“刚过来就要走了?”



银时点点头,又笑着道,“今天下午去您家拜访,准备好草莓大福啊!”



无论过去多久,银时还是没有改变吃草莓大福的习惯。高杉伯爵曾在茶会上笑着提起过,银时第一次喝抹茶时失态地喷了出来,是个吃惯了甜,不习惯品尝苦味的小孩子。倒是晋助气定神闲,泰然自若,被茶道师傅夸赞了一番。



在夏天时银时常随着总悟去湖心采摘莼菜,冬天则喜欢去山上的洋楼别馆住一段时间,有时候在早晨醒来时,总悟会静静地聆听下雪的静谧声音,像是一滴水落在山泉中的回响。这时银时便会敲开他的房门——那一身雪白的装束不禁让人想到雪的精灵,那在西方传说中化身为俊美男子的狡黠家伙。在被雪压着的枝干下的女人们劳作着,沉淀着风雅的死亡的阴影。



在总悟来到别馆时,银时往往揄挪道,“您家的妇女可真多呀,总少爷一来,感到她们都变得快活了许多。”


总悟用他尚还年幼时侯爵所调侃他的那句话作答,“我对这群女人无法勃//起呀。”



女人们——


侯爵也曾健朗地鼓励他在这个时候适当找些女人,被总悟以尖锐的“不想像您一样沾花惹草”的话语带过了。此后侯爵也曾带些艺伎来到家中,并半强迫半教唆地给总悟灌下了酒。总悟就这样有了第一个女人。那敷着白粉的脸庞,拥有着比冲田府邸内的女人们更为深重的死之阴影。


银时听说了这件事,带着点赞许的羡慕说道,“哟——你爸可真开明。不像我家的,家教很严。”

银时与总悟在同一所只录取华族子弟的国办大学,洞院宫王子殿下有时也会应邀来办个讲演。银时比总悟高一年级,学习国文。这以后他偶尔会给总悟念些和歌,道,“分叉之细流,结局终汇合。”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总少爷知道这句和歌的意思吗?”


总悟压低角帽,以不为所动的表情摇摇头。银时这才解释说,“因被石头阻隔而分开的溪流,总有一天会再次汇合。”


总悟仰头看了看苍茫的天空,不经意地接道,“国文真是难以理解啊。”他斟酌到自己的话语并不得体,却不知道应该接什么,整个对话截止在了那里。


“确实难以理解啊,和歌,俳句,紫式部的光源氏。看来看去都只觉得那家伙在玩女人,却偏偏要分析出一大堆东西来。”银时搔搔后脑勺,将手自然地搭在颈侧揉了揉。


“怎么说也是日本文学小说的巅峰来着,银时你这么说合适?”总悟沉静地反对道,“你们高杉家的一位祖先与紫式部交情匪浅,这么说的话等来年祭祖你就要小心了——”他用一种毫无关系的语气说着,一旁的银时已然抱住了手臂。


“呜哇——感觉好恐怖啊,”银时发着抖道,总悟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的笑声打动了银时,挥着手道,“有什么好笑的啊——”


总悟用手背擦擦唇角,扬起了一个健朗的笑容,“抱歉抱歉,银时你——恩,应该说是太好玩了吧。玩女人也好,怕鬼也好,感觉不太像是高杉家的人做的出来的呢。”




由于这笑容过于璀璨,甚至让银时从中读出了些讽刺的意味。他坐在廊下反驳道,“笑容这么漂亮的总少爷也不像总少爷呀。”



总悟与银时的笑容的确不太一样,在银时的白面皮上绽放的笑容即使是讥讽也像带着爽朗与安抚一般,透出点飘飘的轻浮,像东南亚地区浅黑色皮肤的热情的舞女。由于那漂亮的笑容中总无意识地透露着热心的可爱姿态,这点让总悟十分暴躁而且费解。


然而总悟的笑容却往往是蛮含悒郁与阴暗的优雅的微笑。这微笑经常让银时显露出惊讶并喜爱的表情。这笑容是并不常见的,而总悟俊美的容貌显然更适合这般悒郁的,嘲讽的表情。那种略含狰狞的微笑往往能将他的美貌发挥到淋漓尽致。然而总悟今天的笑容实在太过豪爽,甚至让人怀疑是刻意学习候爵朗健派的作风而来的。


由于这阴翳的笑容,总悟显得与冲田府邸的人们都格格不入。那些热情地躲在藤萝花架下的女人们总是用心地在自己的脸颊上化着雪白的妆,红色的嘴唇好像涂了血一般的鲜艳。有时总悟会在侯爵的衣领上发现一点残存的唇印,那比西洋口红还要鲜艳的颜色狠狠刺痛着他的心灵。

而女人们……

侯爵夫人死后,侯爵一直纵声寻欢,私生活在官僚中算不得糜烂也称不上干净,他的爽朗个性使得对外的风评很不错,却一直为总悟厌恨着。在总悟年幼时,曾撞见过侯爵与家中的女仆风流。当时的总悟被半强硬半教唆地灌了菊酒,吃着皇后赏赐下来的白菊果子,那花瓣经过他唇舌的卷舐显得更为鲜艳起来。在那一方书房后的暗室前摆着红木的高档酒柜被总悟小小的白皙的手挪开了,迎面碰着一面长长的,用狩野风格画着的秋菊和菖蒲的屏风。继续看下去,是用浮世绘画着的正被奸污的娈童,白皙的身子被一个侯爵似的男人用手按着,那看上去过于娇小的骨架脆弱无比。


“侯爵”用阳物拍在他的腹间,显得异常猥靡,那稚嫩的娈童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脸上布满着红潮。那根阳物用夸张的笔法描绘的很细致,使人联想到优雅的猎豹。

……

总悟端详着这面淫秽的屏风,不知怎的,却觉得那娈童的脸越发熟悉起来。这便是教会总悟何为同性之爱的钥匙,在他的耳边回荡着的喘息也越发刺耳起来,他摸索着向前走去,正看见侯爵与女仆沙耶靠在墙上亲热着。那女仆穿着高筒袜的大腿上的短裙被侯爵掀起,两个人正行着苟且之事。沙耶的眉目却是越发的与屏风上娈童的模样重合起来,组成一个尤物模样。


总悟心中十分惊怒,又不可抑制地慌乱起来,转身逃走了。却失足脚踝勾住了屏风,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总悟斟酌很久后终于把这件自小困扰着他的事说了出来,银时却用那灵敏的心灵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是标致的孩子。


那回答简直能令人联想到钢琴琴键上清脆的小字五组的C音。


“这也可以理解嘛……”银时嚼着大福道,“毕竟沙耶是您家里最标致的女仆了不是吗,有时候我也会想:哟,要是能和这孩子一度春宵就好了,这种话。”他做出一种耽于梦幻的可爱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总悟却不知怎的,觉得沙耶与银时的模样越发重合,即使沙耶的圆眼睛和银时狭长的眼角、女性晶莹得好似葱白的声音和男孩稍显浑厚的嗓音都大相径庭。由于精神神似,他们那弧度都稍显锋利的下颚都是相似的。



总悟在心里将两人比了又比,断定在形貌的秀美上沙耶又是比不上银时的,只是两人那偶尔都耽于自己的梦想的姿态太过相似,有时竟能够使人恍惚。
在两个男孩一起挤在浴池洗澡时,总悟所偷偷窥见的银时的身体极其漂亮。那埋进围在胯间的白色浴巾的腰线,被掩藏在湿润的卷发后的圆润的耳廓,被偌大浴池的热气熏腾出潮红的颧骨,都曾被总悟视作是上天给予的神明的画像。


可是今天的总悟却在银时耳后雪白的侧颈处发现了一颗小小的黑痣,由于太过没有实感,甚至让他一度以为是银时用手指抚摸侧颈时沾在耳后的沙粒。总悟伸出手想要帮他拂掉,才发现手指尖那稍稍突起的“沙粒”的柔软触感。不知为什么,总悟觉得这神明掉进了尘世的烟火,距离他更为相近了。


银时为他无心的举动爽朗而宽容地笑了,那笑容与七年前总悟在宫中所看见的银时的笑容并没有任何差别。



在银时18岁后就搬出高杉家,住回了恩师吉田松阳的家中。松阳与高杉伯爵来往也颇为密切,更是教授晋助三弦的老师,在京都也颇有名气。



在看过这位老师的脸庞之后,冲田侯爵却笑着轻声向伯爵询问道,“恕我冒昧,这位先生恐怕是社会主义者吧?”



嘴边噙着略带懦弱的俊美微笑的伯爵对松阳先生却是极其满意的,这位做事同外表的温柔不太相同的先生本该是银时的养父,寄养在了高杉家中,华族优雅的熏香从衣缝内透了进去,银时白皙的皮肤也沉淀出了高雅的毒素。而这种可怕的优雅便是种犯禁,是种冒犯着至高无上的真理和献祭品的罪名。


据说松阳先生却是以极其强硬的口吻要求银时回来居住,软弱的伯爵只能在稍带忧郁的态度下同意了这个无礼的请求。但由于银时已经成年,伯爵便又为银时的自由而感到心情愉快起来了。


晋助是冷眼看着一切的,他既尊重着自己的恩师,又不愿让银时离开自己的家中,便怀着矛盾又阴翳的心情看着银时搬出了他的房间,带着英朗的笑容道,“哟,晋助,——以后该叫晋少爷啦。学习院见咯!”那耽于梦的秀美的眼睛就这样不自在的上下乱扫,像是慌乱的想要隐瞒什么一样。那稍长的鬓角就这样被风拂着,稍稍弯曲着贴在银时的脸颊上,这鬓角也带着从高杉家自小熏陶出的高雅的毒素。


TBC.

 @丰饶之海 


*光君,即光源氏。

*秋草,即菊花。

*出自高银吧《刀锋之先》,这篇真的是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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